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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尼亚的春天

来源:萨拉热窝 时间:2020/7/23

  1、

  年。

  麦高约至今记得那一天,莱茜与他一道出游。

  布加勒斯特城郊四处是烂泥,麦高租来的汽车几次陷入泥潭,轮胎快速而无助的转动,将泥浆掀到车后,堆成一个小小的土丘。

  司机是一个希腊人,长着黝黑的地中海面孔,他一次次的跳下车去,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垫在车轮的下面,咒骂这是土耳其人造的孽。这几百年来,土耳其人在巴尔干砍伐了不计其数的森林,将平原变成了荒丘,这些树木被送去荣耀苏丹在伊斯坦布尔的宫殿。每一次,麦高说起来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希腊司机都会勃然作色,“笨蛋!那是君士坦丁堡!”

  麦高非常的善于模仿,他总是会和莱茜学这个坏脾气的希腊人说话,“‘笨蛋!那是君士坦丁堡。’”

  莱茜一开始会发出活泼的笑声,之后却会嫌弃麦高无聊。麦高发现了一个道理,不管什么笑话,只能逗笑莱茜一次。这之后,莱茜对他的话语都会充满讽刺和调侃。

  就是这一年,年,没错。

  在报纸上,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德国有一个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的人上了台。在此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说过这个人。莱茜觉得照片上的那个脸颊瘦削的奥地利男人看起来很精神,这让麦高忍不住的去讽刺他。实际上,每一个被莱茜夸赞过的男人,麦高都能第一时间的找出他的毛病来。莱茜对此从来不置可否,用一副高在云端的不在乎回应麦高。

  云彩悠扬的飘扬在瓦拉几亚平原缓缓起伏的山脉上面。夕阳下的平原闪着金黄色的光泽,河流如同一条亮蓝色的织带,发出沉闷的声响,河谷里面传来的悠扬的声响使得人们不自觉的会有一丝哀愁。

  路边有一些古堡,那是许多年前的东罗马帝国的皇帝修建的,后来土耳其人将它们拆毁,以免被喜欢惹麻烦的基督徒利用来抵抗他。现在那些残垣断壁上经常能发现古老的刻痕,用希腊语写着古老的爱情诗歌,亦或是记录某位皇帝的只言片语。虽然麦高觉得这不过是后人的伪作,毕竟几乎每一任苏丹都在耐心的清除任何使得他的威仪受到威胁的话语,一个字母也不放过。

  “莱茜,你看见那些城堡了吗?”

  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上,麦高指给莱茜看一出爬满了藤蔓的堡垒。

  “看见了,”莱茜,“破破烂烂的。”

  城堡外面的一层砖石已经剥落,内部粗糙的石块不规则的裸露出来,长着青苔,有时候野羊还会在此处攀爬,石缝里面长着荒草。

  “这是弗拉德三世的城堡,”麦高兴致勃勃的说,“他得了怪病,被领民当成妖怪。一个英国作家,就站在我们现在的地方,写出了一本小说。”

  “是什么?”

  “我给过你那本书的。”麦高眼中闪出了一丝失望的痕迹,“你答应我有时间就看的。”

  “哦,别伤心,”莱茜巧笑地抱歉了一下,“我现在依然这么答应你:我有时间就看。”

  “是《德库拉》。”麦高再次看向那座城堡,“也就是吸血鬼。”

  这激起了莱茜的兴趣,“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那部美国电影,可怕极了。里面的演员非常的帅气,我喜欢他们的长腿。你还看过别的什么美国电影吗?”

  “哦,”麦高没怎么看过电影,“美国人挺蠢,只会拍一些浮夸的男人和女人。”

  “你又要开始批评美国了吗?”

  “实际上,”麦高有点赌气的转过身来,“莱茜,我准备去苏联了。”

  2、

  在那之前的每一天,麦高都在布加勒斯特的一处工厂里面绘制图表。

  早上的厂区飘着白色的空气,高大的烟囱冒着黑色的烟尘,工人穿着统一的服装从脏兮兮的宿舍走出来,将午饭盒子放在一个白色的包裹里,挂在胸口上。这是富裕的标志。一个国家有多少工厂,就表示这个国家有多少权利。工厂生产大炮和飞机,能将国家的意志拓展到它希望的任何地方去。德国有一万家工厂,所以即使它是个战败国,也依然能让整个欧陆胆战心惊。

  麦高最喜欢英国的钢笔,英国人的精细在此表露无遗,任何笔头都可以驾驭哪怕最劣质的墨水。在过去,每当记录了几页的数据之后,那些罗马尼亚本国生产的笔头就会写不出字来,墨水里面的残渣和纸张的纤维会堵死笔尖,麦高不得不用手去捻笔尖,所以每一次下班的时候,麦高总是要第一时间去洗手。

  麦高就是这个认识莱茜的。

  莱茜是一所中学的女生。

  

  学校有一口大钟,雇着一个瞎眼驼背的敲钟人,这口钟是在那些几十年前去美国的罗马尼亚移民捐赠的,所以每一次敲钟,敲钟人都要大喊:“万福罗马尼亚,万福美利坚!”敲钟人家里开有一个饼干店,里面出售土耳其奶糖、英国太妃糖以及德国的黄油糖,此外,这里的烤饼干则是安纳托利亚的口味,抹着一层糖霜,非常的好吃。麦高小时候就喜欢来这个地方吃饼干,那个时候敲钟人还在敲打一个空铁桶来告诉大家上课或者下课。

  那一天,当麦高将所有的文件装进一个档案袋,并且做好了记录和备份之后,就离开了。

  

  这些天,工人一直在罢工来声援苏联。

  “苏联正在做了不起的事情!”麦高经过游行的人群的时候,一个带着红袖章的工人领袖呼喊着,“同志们,工人们!支援苏联的事业!对苏联的制裁,就是对我们的制裁!对苏联的贸易抵制,就是对我们的抵制!”

  老年人和中年人对于这样的思想往往难以接受,为何一群罗马尼亚的青年,要去为一个外国的恐怖沙皇助威呢?人们都说,斯大林把他不喜欢的人丢进焚化炉做成燃油,以便应对石油禁运。但是对于青年人来说,不管多么激进或者远在天边的思想,只要能够自圆其说,那么他们总是可以接受的。

  麦高开始参加工人们的集会。

  他这样的工程师是许多公会都争取的人,“伟大的事业需要所有的人来参与。”

  共产主义能给人一种关于正义的美感:你痛苦,你劳作,你奋斗,然后你会拯救世界。

  麦高越来越倾向于接受工人们的宣传。

  不过,罢工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自来水厂也罢工了。麦高在洗手的手,拧了半天的龙头,也弄不出一滴水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转身去了敲钟人的饼干店。

  如果他没有记错,敲钟人的家里有一口井。

  3、

  莱茜出生的那一天,德国投降了。

  无数的欧洲人涌上了街头,麻木不仁的看着残兵老将穿过街头,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庆祝,一战打了这么久,耗费了这么多的资源,以至于人们已经不记得战争一开始的原因了。但是莱茜的父亲知道。他的父亲当时正带着他新婚的妻子在萨拉热窝的街头盘桓。

  年轻的情侣给两边的亲人都准备了礼物,并且排队在一些绘制着风景的假幕前照相留念,新婚夫妇有五折的优惠。

  萨拉热窝挤满了欢笑的人群和记者、人们张开了彩旗、士兵们被夏天炎热的气息弄得异常的烦躁、军乐队在正式的阅兵前有气无力的排演着、小贩兜售着廉价的纪念品和伪造的古董、每一个人都在祈祷大公和大公夫人能够在路过的时候对自己微笑、啤酒店的老板将啤酒降价处理,为了吸引顾客,啤酒店的老板专门雇佣了一个人为每天的酒客阅读最近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九一四年的夏天。

  欧洲处在它的顶点,只凭会议和简单的文字交换,就能决定其他地区国家的命运。

  在早上的时候,人们说发生了一点意外,可能游行会取消。莱茜的父亲不免有些失望,但是很快,骑马的报信人则通知所有的人注意仪容,因为大公的游行队伍就快来了。

  那是一只华丽的队伍:奥地利骑士骑着高大的战马,穿着整齐的制服,璎珞在明亮的头盔上摇摆。

  “大公长得什么样?”莱茜父亲站在人群的后面,没有办法看见前面游行的人群。但是通过欢呼的声音,他知道大公正在通过他的面前。

  “大公是一个红脸的胖子”。一个高个子的家伙呆呆的说,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帽子,“祝他长命百岁。”

  就在下一秒的时间,莱茜的父亲听见了枪声,接着,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枪声,还有女人的惊叫和哭泣,以及男人们哀痛和震惊的呼喊。

  人群开始混乱起来。

  莱茜的父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混乱的人群是可怕的。他曾是一位水兵,在地中海服役。他曾经见到拥挤礼拜的土耳其人自相践踏,死伤狼藉,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很快的离开了街道。

  回到旅店的时候,莱茜的父亲点了一杯冰啤酒,坐在吧台边上稳定情绪。旅店老板一遍用毛巾反复擦着已经铮亮的玻璃杯,一遍询问莱茜的父亲,“怎么回事?刚才每个人都跟掉了魂一样。”

  “我不知道。”莱茜的父亲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订明天的报纸,把报纸送到我房间来。”

  “好的,好的。”

  莱茜的父亲付了钱,走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旅店老板前来敲门。

  “报纸来了?”

  “是的,”旅馆老板用肥胖的手指捏着一份报纸,他的左胳膊还夹着一沓,“不过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好看的了,都写的一个消息,你知道吗,大公死了,昨天被刺杀了。”旅馆老板转身离开,在走之前,他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说,“对了,大公夫人也死了。死在街头。你觉得帝国会对塞尔维亚怎么做?恩?”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面,几乎每一天,报纸的头版都在报告一个新的国家参加了战争。

  

  一战开始了。

  4、

  莱茜从来没有经历过战火,她童年的时候战争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她是在玫瑰油的香气和烤樱桃馅饼的甜美味道里长大的。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听见隔壁的音乐学院的学生在练习贝多芬或者巴赫的乐曲,看见打扮时髦的学生在街头流连。战争过去了,在极度的压抑之后,人们开始变得竭斯底里的挥发每一份热情和灵感,用他们来重建自己的世界。

  第一家电影院修建在城市靠近河岸的区域,这里视野良好,有一个维多利亚时代英国人设计并且修建的广场。修建广场用了一百万块转,环绕它的大道可以并排跑两辆巨大的马车。在莱茜的小时候,马车还是主流,但是等她稍微大一些,乳房开始隆起的时候,汽车已经成了时髦的新名词。人们最喜欢的是德国的汽车,这些汽车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气派的。以至于城市里第一批汽车并不是为了乘坐,而是摆放在广场上,供虚荣的人们假装坐在上面拍照。莱茜的父亲就和莱茜有过这样的一张合影,莱茜穿着蓝色的裙子和白色的袜子,努力的挺起了胸膛,使得她那象牙色的上衣显得鼓胀一些,莱茜秀美的脸庞充满了一种努力掩盖欢喜的从容,就仿佛她已经习惯于乘坐汽车一样。

  她读的学校是德国西门子公司赞助的一所中学,这所中学里面教授许多很新奇的课程,比如无线电。莱茜考入这所中学花费的努力无人能知,即使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她也需要早上六点就起床,穿越清晨淡蓝色的街道。她的早点是三块烤饼干和一杯牛奶,午餐是土耳其人兜售的烤肉和格鲁吉亚奶茶,晚餐要么是一串葡萄配上俄罗斯红汤,要么是一把橄榄配上一只煎蛋。在学校的时候,时常有同学送她巴西产的巧克力,这是新奇而时髦的商品,虽然土耳其人的商店里面一直有卖巧克力茶,但是这种甜甜的糖果还是在年轻的姑娘里面引发了一阵风暴。

  美国电影!

  这是多么赞美的一个话题。

  美国人实在是最近一百年里最聪明的一群人。

  每一部美国电影,都会在罗马尼亚的女生心中升起一团忧愁的云朵。那些男明星身材一流,有着意大利人忧郁的嗓音,出生高贵,但是却偏偏钟爱一无是处的姑娘,好吧,这些姑娘往往都比较漂亮,就像罗马尼亚女生想象自己稍微打扮一下的样子。这些爱情故事也非常的美好,一个姑娘错误百出,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要么是农家女进入皇宫,亦或者是西部没有教养的女子去了纽约都市,总之,有一些女人和她们做朋友,有一些女人因为嫉妒而陷害她们,但是没有关系,前面提到的那些身材一流的男明星就会出来主持正义,要么为她们解难,要么为她们付出。不过,一开始这些姑娘都是不领情的,因为女孩总是没有那么容易的交出自己,这些女孩都很善良,有自己的底线和高贵的坚持,她们甘于清贫,对于男人带来的便利保持了得体的距离和礼貌。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排开金钱和英俊的因素,这些男人痴情的付出才是姑娘们真的看重的,于是他们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美国。

  莱茜好喜欢这个国家。

  不管是法国人刚刚发明的香水,还是英国人精心设计的社交礼仪,不管是俄罗斯的高贵王室,还是奥地利公主忧愁的爱情,美国电影都能给他们一一表现。有一个叫做秀兰邓波的小姑娘好可爱呀,她一会是南北战争里面的将军女儿,一回事摩登时代的设计师的女儿,她是所有可爱的化身。还有卓别林,莱茜看他的电影总是会笑出眼泪,他那滑稽的动作和可悲的命运,让人笑得前仰后合。

  在电影院里,时常有男人不经意的一回头,就看见了莱茜的面孔,从此对她恋恋不忘。莱茜心中有一份欢喜,却对他们不理不睬。

  吉普赛人贩卖着这个世界上关于星座的最早的书籍,莱茜是个时髦的姑娘,没有道理不研究这里面的话,她发现这里面所有的事情都和自己有关系。她自己是水瓶座的,她发现水瓶座的那些描述和自己好像啊,一会纠结,一会偏执,但是总体是坚强而自由的。还有那些法国的浪漫小说,那些关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那些历史上和现实里面故事。

  莱茜生活在鲜花和香水编织的梦里,生活在诗歌和爱情小说编织的浪漫里。

  这一天,刚下课的莱茜来到了敲钟人家中的饼干店。

  她看见了一个可笑的工程师在水池边上洗自己的手指,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大衣,看起来臃肿可笑,不过脸庞却不是很讨厌,长得比较周正。这个男人的眼睛有时候很呆滞,但是看向她的时候,莱茜觉得里面有狡黠的痕迹。莱茜很熟悉这种爱慕的眼神,于是她聚敛而坐,对他似乎不理不睬,但是,你们都知道的,女生的视力里面,还有余光这个东西,莱茜一遍吃自己的饼干,一遍用余光打量着这个男人。估计是没有情调的家伙吧,穿的靴子发白,衣服幼稚,和那些美国明星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过了一会,莱茜发现这个男人再看自己,看得忘了关龙头。

  敲钟人耐心的等着男人去关,但是男人似乎毫无察觉,于是敲钟人按耐不住,亲自去关了龙头,还嘟囔着‘笨蛋别浪费水’。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莱茜觉得一阵厌恶,一阵烦恼,还有一阵```叫做兴奋的甜蜜。

  “您好,”这是麦高和莱茜第一次说话,“我可以认识您吗?”

  5、

  一个热爱西方的自由,热爱那些帅气和美丽的明星,热爱那些香水和美丽的小玩意。

  一个热爱东方的秩序,热爱那些勤劳和坚强的榜样,热爱那些工厂和车间的大器械。

  很难说为什么这么两个人会开始交往。

  从那个饼干店开始,麦高每天都会来这里,等待莱茜放学,以便与她做短暂的交流。

  他们第一次出去看电影的时候,莱茜的动作几乎隔开他有一万米远,他们在莱茜的学校周围散步。莱茜嫌弃麦高的衣服又丑又难看,麦高则讽刺莱茜喜欢的那些没有头脑的明星。

  在希腊爱琴岛,他们一起泡温泉;莱茜和家里人去雅典度春假的时候,给麦高带回来了一本希腊人写作的《灾难创造的历史》,这里面讲述了东罗马帝国如何在各种巧合里衰亡的故事;麦高则从一本他没有看过的广告上面,从巴黎为莱茜订购了一瓶法国香水。

  这里面的小故事很多,两个人的关系逐渐的深厚了,麦高时常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以后自己娶回家里的姑娘,所以当莱茜对此表示略略悲观的现实时,麦高就会感到受挫。麦高因此好讨厌莱茜身边的男人,那些男人要么很蠢,要么目的可疑,总之,不管莱茜提起哪一个男生,麦高总是可以找出一堆缺点出来。

  三十年代。

  当欧洲还在享受和平的时候,远东已经陷入了战火。

  日本人开始侵略中国,工人们跟随者莫斯科的脚步,发起了声援中国人的游行。麦高兴冲冲的给莱茜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莱茜总是耐心的听,但是麦高非常的挑剔,只要莱茜一个心不在焉,麦高就会觉得这是一种怠慢。

  麦高越来越激进,无法忍耐莱茜的那些可笑的天真烂漫了。

  麦高与莱茜开始争吵,或许并不是因为某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麦高总是觉得莱茜对于自己有一种不理不睬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让麦高觉得愤怒,觉得无助。麦高觉得自己完全无法触动莱茜的时候,就只能更加的强调自己追求的东西,希望用这个来吸引莱茜的注意力。

  “你知道共产主义吗,那个时候,人们就能按需所求,所有人都平等而富裕的生活在一起了。”

  “恩,那很好啊。”

  “中国的同志也在跟上了,很快会有第二个苏联,第三个,和第四个。”

  “哦,这样啊。”

  “罗马尼亚会加入苏联的,我们可以成立巴尔干人民的联邦,加入伟大的苏联。工人将会取代这些贪婪的政客,成为国家的主人,人民借以实现直接的统治。”

  “哦。”

  “美国也会的,到时候···”

  “···”

  那时候的麦高又年轻又愚蠢,难以体会到自己的愚蠢会带来怎么样的恶果。

  麦高厌恶莱茜的爱好,指责她不该看那些资产阶级的小说,不该看那些蠢死了的美国电影,不该和那些莫名其妙的男士来往,在一次争吵中,莱茜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管我这么多呢?为什么我不能像我喜欢的那样活着。我从来不问你去哪儿了,也不管你和谁交朋友呀。”

  麦高和莱茜同时觉得,对方越来越陌生了。

  麦高开始烦恼,他以为莱茜已经不爱自己了。为此他开始看美国电影,开始读西欧的小说,开始研究那些他过去不屑一顾的东西。

  最后,他订购了一本英国人写的《德库拉》,在扉页上,麦高夹着一份信,里面热烈地表达了爱意,最后他提到,“如果您爱我,请看完这份信后就来联系我,原谅我,告诉我我的愚蠢不会动摇您的爱。我将永远做您的仆人,爱您永远不变。”

  麦高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连自己也陌生的人,然后做出了自己感动的事情,却希望莱茜得以感动。

  莱茜没有看那本小说,她并不是喜爱读小说的姑娘,她随意的翻看了一下。而那封信,却在扉页里,并没有掉出来。

  最后和解的机会,就此错过。

  在那个麦高准备离别的春天,两人一起去郊外旅游。

  “我要去苏联了。”麦高赌气的说,在心中,他呐喊,“请留我,求您了。”

  “哦。”莱茜也被近来麦高神经质的宣传和变化弄得精疲力尽,这个时候,也疲劳的希望逃离,“祝您一路顺风。”

  从岩石上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

  莱茜有一点后悔,麦高要离开了呀,自己是不是要做点什么呢。

  但两个人同样的固执,以至于坐车回城的时候,只有希腊司机在自言自语。

  6、

  麦高在伊斯坦布尔乘坐汽船前往乌克兰,在哪里他坐火车去了莫斯科。

  几个月的时间里面,他给莱茜邮寄了许许多多的信件,最开始,莱茜会寄回一些明信片,但是后来,这些信件中断了。麦高的信件也逐渐的石沉大海,或者被寄回,注明查无此人。

  苏联,伟大的苏联。

  麦高从东欧到西伯利亚,麦高目不暇接。

  骑兵,马刀,工厂,电车,泥浆,地铁,广场,阅兵,白头巾的姑娘,战士,油画,诗歌,伏特加!

  森林,原野,铁路,沼泽,钓鱼,村庄,莫斯科,列宁格勒,斯大林格勒,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军!

  一切在想象里出现过的东西,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了麦高的眼中。

  亚美尼亚的商人团,格鲁吉亚的筑路工人,哥萨克骑兵,俄罗斯老兵,海獭皮帽,波波夫机枪,拖拉机工厂,顿河骑兵,蒙古人,长生天的信仰···

  俄罗斯是一个世界,这是麦高的世界。

  但是,麦高的世界却越来越空。

  对于一个地方越熟悉,就越不留恋这个地方。

  几年之后,麦高发现除了一个罗马尼亚姑娘之外,他什么也不想。

  所见所闻,也并没有完全的符合麦高关于共产主义的愿望,这些东西使得麦高难过。

  “我很想您。”

  麦高中断了几年之后,尝试着给罗马尼亚的旧地址邮寄了一份信。

  几个月后,信件被寄回,查无此人。

  可能莱茜已经搬家了?可能莱茜已经嫁人了?为什么当时自己要那么苛求莱茜呢?

  在苏联的姑娘里面,看美国电影也是一种时尚,法国的香水在这里一样畅销;干部的夫人们和别的国家的官员一样,善于打扮自己,对于前沿的时尚了如指掌;共产党员的特供商店里,甚至有德国生产的安全套售卖;还有那些美国人穿戴的比基尼,麦高也在乌克兰度假的时候,看见女人穿带过;水兵的伙食和美国水兵的一模一样,麦高亲眼看见一个上校在家里雇佣了三个女人干活,他们家偷偷的把喝不完的牛奶泼掉;在莫斯科的艺术学院周围,和那些漂亮的女学生偷情的官员比比皆是,人们对此习以为常;工人们对于公共活动的懈怠和对于生产的憎恶,让麦高一阵阵的幻灭。

  “我好想您。”

  麦高写了一封又一封信件,不寄出,标注日期后丢进抽屉里面。

  “我想您。”

  这成了麦高生活里面的一根暗线,他怀揣着这样的怀念,度过了秋天和冬天,度过了孤单和寂寞。

  他尝试和女人交往,但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莱茜一半美好:相貌如她的,不如她聪慧;如她聪慧的,不及她体贴。

  麦高觉得自己很蠢,简直没边了。

  麦高脑海里升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回家去,回去找莱茜。

  苦苦的思索了几个月之后,他递交了自己的申请。

  这一天,麦高发现市政厅人来人往,人们紧张而匆忙。

  “公民,”那个干部脸上流淌着汗,仿佛盯着一只死老鼠一样的看着麦高,“您真的确定要回罗马尼亚去?”

  “是的,我是说,是的。”麦高说,“我要去见我的妻子。”

  “我恐怕不行,”那个人讽刺的说,“德国人昨天冲过了边境线,第一天我们死了十万人,损失了一百万部队,我们的空军都完了,我们的将军现在不知所措,我们的边境线都封锁了,你这个笨蛋!我对您说一件事情,您一定要听好,现在任何敢越过边境的公民,都会被当成叛国逮捕,您最好回到自己的单位,服从调配!战争开始了,罗马尼亚站在德国鬼子那边,您和您的妻子见不成了!”

  7、

  麦高加入了军队。

  作为工程师,麦高被吸收很正常。

  他在做一个非常实用的工作:和一群专家一起,把生产拖拉机的工厂改造成生产坦克的工厂。

  从伏尔加格勒到列宁格勒,从莫斯科到秋明,从基辅到斯大林格勒,麦高的工作一成不变:把那些收割机和镰刀的生产线改造,让它们生产履带,生产炮塔,生产炮弹,生产装甲。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海,灰色的世界灰色的爱。

  “我好想您。”

  一枚枚的炮弹从生产线上滑动,滚向仓库的时候,麦高这么想;

  “我好想您。”

  空袭过后,麦高和消防员一起查看废墟里面的残破的尸体的时候,这么想到;

  “我好想您。”

  当工作了几个月,恢复了生产之后,却因为德国人的进攻,而被迫毁掉一切撤退的时候,麦高这么想到。

  “我想和您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延绵不绝的钟声。”

  在没有人的时候,麦高在煤油灯下读着这首诗。

  那时,麦高想到,“我好想您。”

  8、

  一个罗马尼亚团逼近了麦高所在的工厂。

  罗马尼亚人被德国人绑上了战车,他们的军团听命于德国人,参加了侵略苏联的战争。

  一切都要被毁掉了。

  麦高开始焚烧图纸,准备参加撤退。

  炮火的轰鸣声昼夜不停,飞机如同天空待食腐肉的飞鸟,盘旋不去。

  麦高在生产线上安装炸药,在坦克炮膛里面装上雷管,在迫击炮里面浇灌铝热铁液。

  一切都不能留给德国人。

  还有半个小时,麦高就能把一切做好,麦高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卡车一辆辆的出发,朝着东边撤退。

  麦高最后毁坏了一批步枪的线膛后,走出了厂区。

  空无一人。

  人们都撤退了,没有人想起来他。

  或许人们不相信一个罗马尼亚人。

  “我好想您。”

  天空下起了雪。

  罗马尼亚士兵前来的时候,麦高没有抵抗。

  9、

  麦高很快被收编,着手进行完全相反的工作:恢复那些被他毁掉的机器,让它们重新开始运行起来。

  在莫斯科郊外,麦高心情复杂的看着炮灰朝着自己熟悉的街道倾泻,他努力的绘制出平民居住的区域,但是无人理睬他。他时常被审问,每一次进攻的受挫,他都会被怀疑,被禁闭。他尽量的不透露自己知道的东西,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此外,麦高还要负责起草损耗报告给后方,以便后方补充前线。德国人将罗马尼亚人作为炮灰,一发炮弹的价格比一个罗马尼亚人贵,这就是德国人的公式。

  每一次,在几个士兵和一个军官的监督下,麦高都会前往一个无线电室,把自己的报告提交给电报拍发人。

  这里的无线电员都是过去布加勒斯特培养出来的青年学生,这些人在战争开始之后,被无条件的征募进入了军队。

  麦高想起来了,莱茜似乎就在那个学校学习过。

  每一次去的时候,他都会打听,是不是有一个姑娘,叫做莱茜,中学学习的无线电课程。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的提问引起了别人的怀疑。

  军官密集的审查了他,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德国人曾以为,三个月,他们就能灭亡苏联,然后回头对付英国人。

  但是现在,三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苏联的人力还在源源不断的动员起来:士兵被杀死一个,就有两个可以顶替他,坦克被毁灭一辆,就会有两辆走下生产线。

  莫斯科失败了,斯大林格勒失败了,德国人被赶出了苏联。

  当退回到了边境的时候,德国人先罗马尼亚人而去,炸毁了铁轨,留着罗马尼亚人被苏联人俘虏。

  所有的罗马尼亚人都在游荡,不知怎么办。

  麦高神情冷漠,看着营地里面的罗马尼亚士兵惶惶不可终日,等待末日到来。

  过去的几年的时间里面,罗马尼亚人知道自己在苏联做过什么事情,苏联人的报复是怎么样的,大家都有耳闻。

  树木被烧毁烧焦,灰色的雨,灰白的烟尘和余烬。

  “我好想您。”

  苏联士兵前来的时候,麦高同样没有抵抗。

  10、

  麦高已经无法被苏联人信任,他被编入了罗马尼亚共产党下辖的军队。

  他们将在苏联红军的掩护下解放罗马尼亚、塞尔维亚甚至希腊和土耳其。

  那时,麦高胡子拉碴,面黄肌瘦。他突然想起莱茜曾经说过,如果他瘦下来,就立刻和他结婚。现在如果上帝把莱茜送到他的面前,是不是就会立刻答应他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现在莱茜是世界上和他隔得最远的人了吧。

  他抬头的时候,一个蒙着头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的身后,站着两个苏联军官。

  “麦高同志,”苏联军官说,“我们俘虏了这个法西斯,军事法庭已经审判她枪决。罗马尼亚的同志对我们说,在档案里显示,您曾经被俘虏。但有鉴于您这些年的工作,我们决定由您来执行她的死刑,以避免您以后被人污蔑为叛徒。您当然可以拒绝。”苏联人狡猾的一笑。“您甚至应该拒绝。”

  枪毙一个罗马尼亚人。

  可以。

  麦高已经完全冷漠,世界上除了莱茜,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再有什么波澜了。

  人们把那个人绑在了柱子上。

  “这个人,”苏联军官说,“是罗马尼亚人,你的同乡。她毕业于一所受德国人资助的中学。”

  “在过去的几年里面,她一直为德国人服务。还与德国人生有一个女儿。因为她的电报,我们可能死亡了成百上千的同志。”

  麦高对这些置若罔闻,抬起了手枪。

  苏联人解开了这个人头上缠着的布条,“她,一个女法西斯,当然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麦高瞄准了那个人的心脏,手指口到了扳机上。

  苏联人扯掉了那个头上的布袋子,麦高立刻开枪。子弹在那个人的胸膛上钻出了一团雪雾。

  “哦!”麦高喉咙里面传来了一声嘶吼,却沙哑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莱茜!”

  莱茜的定定的看了麦高一眼,歪在柱子上面,眼神开始涣散。

  “莱茜,”麦高保持着举枪的动作,“我好想```”

  莱茜死了。

  麦高不知道她最后认出了自己没有。

  11、

  苏联人逮捕了麦高。

  这是一个恶趣味的枪决,苏联人发现了麦高写给莱茜的诗,也从罗马尼亚人的俘虏那里听说了麦高一直在打听着莱茜的事情。

  莱茜从来不知道麦高在打听她,麦高也不知道莱茜这几年一直在自己几百步远的地方工作。

  苏联人刻意安排了这个戏剧化的场面:让一个女法西斯的叛徒情人枪毙他,然后逮捕这个可疑份子,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麦高好想问问莱茜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好像问她,那些信是她拒收,还是真的不知道;他好想对她说,苏联没有这么好,好想和她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那一年,罗马尼亚的春天,麦高和莱茜站在山岗上面,看着远处的城堡。

  那一年,罗马尼亚的春天,麦高在水池边洗手指,认识了前来休息的莱茜;

  那一年,在罗马尼亚的那些春天里,他们手牵着手一起散步。那个时候,阳光缓慢,时间长久,树林里散发着时光不再的幽香,那个时候好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麦高被捕了两年后,才被释放。

  他活着,只为了一个原因:在枪决莱茜之前,他听见苏联人说过,莱茜有一个女儿。

  12、

  费劲皱着,麦高终于在一个孤儿院里面,找到了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的母亲是一个法西斯,父亲是一个德国人。孩子们都爱欺负她,当院长麽麽知道有人要收养这个小姑娘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孤儿院是一个可怕的地方,麦高发现这个小姑娘喜欢偷东西,喜欢把食物藏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当麦高给她洗澡的时候,她会害怕的颤抖,这害怕里藏着多少伤害,麦高不愿意去想。

  麦高花了一个月让她开始说话;麦高花了一年让她开始微笑;在第三年,麦高偶然回家的时候,发现小姑娘一个人在跳舞,客厅里的凳子上,坐着三个她交到的小姑娘朋友,姑娘们向他问好。

  麦高看着她们玩耍,感到眼泪几乎控制不住的要滴落下来。

  他走到了厨房,开始烤制一个樱桃馅饼。

  莱茜最喜欢了。

  小莱茜也喜欢。

  恩,莱茜的女儿,麦高取得名字也叫莱茜。

  小莱茜上小学的时候,麦高带她去了那一年的春天,他带莱茜去的那个城堡。

  他拉着小莱茜的手,走了很长的时间。

  “爸爸。”在一阵沉默之后,莱茜问他,“妈妈呢。”

  “很久之前,爸爸下山的时候没有拉住妈妈的手,她就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啦。”

  “以后你也会把我的手放开吗。”

  “不会的,”麦高轻轻滴把小莱茜抱了起来,驾到自己的脖子上,“看见那座城堡了吗?”

  “看见了爸爸。它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你妈妈也这么说过。可是这个城堡在这里站了六百多年啦,”麦高说,“可是就算有一天它倒塌了,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的。”

  “恩,”小女孩安静的看着远处日暮里的城堡,眼睛被夕阳印得亮亮的,她安静的说,“我知道的,爸爸。”

  远处,一阵风吹响了树梢,许多的树叶,飞向了暗红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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