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拥有河流的城市,会变得异样生动。比起僵硬固定的大陆,多了自由的灵魂。不管途径几多曲折,最后总有一个出口,与世间所有的河流交汇,奔向更广阔的海洋。在去年冬天,我又遇见了一条生动的大河——内雷特瓦河。
内雷特瓦河
内雷特瓦河是亚得里亚盆地东部最大的河流,全长公里,在波黑境内占据了公里。从萨拉热窝一路往南,不多久就看到了镶嵌在山间的这一条玉带。似乎是毫无尽头,顺着沿途的山势变幻着现状,时而婉转,时而奔涌,但碧玉般的颜色一直没有消失。
我坐在巴士的窗边,贪恋地看着这一切。已经濒临萧瑟的原野,因此增添了让人雀跃的色彩,随即化作了对莫斯塔尔的期待。
3小时左右的车程过后,巴士停了下来。内雷特瓦河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像是一条玉龙,气势汹汹地贯穿了这座古城。白云低垂,阳光明媚,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样的天气。
拥有古老历史与充溢阳光的莫斯塔尔,在游客心中占据着一定地位,但它的命运并非一直如眼前这般的平静——15世纪时由鄂图曼土耳其建造,年沦为奥匈帝国领土,一战后则归属南斯拉夫王国。民族的构成亦是多元,波斯尼亚人、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的社区沿河分布。
背着行李走过一座宽大的新桥,桥洞里的那块碧玉上下起伏地拍打出白色的碎片,水声震耳。一个转弯,是一排排古旧的建筑。错落的窗边,满墙的涂鸦——一只大象,目光温柔,有人在抚摸着它的耳朵。一堵红色的墙壁,蔓延出了一条条藤蔓,开着不知名的妖冶红花,捆绑住了双目低垂的异兽。
路对面,是一栋“烂尾楼”,墙壁已经千疮百孔,涂抹着一些凌乱的标语。靠近看,大概能明白,这是扫射过的弹孔形状。年波黑宣布独立后,莫斯塔尔遭到南斯拉夫联邦军队的攻击,之后又演变为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的战争。一场人间惨剧,在这曾以民族融合著称的古城上演,内雷特瓦河也在发出悲鸣。逝者如斯。而今,还有一些彼时毁坏的残垣断壁,毅然挺立在新的城市之中,像是一座座无言的墓碑。
我便是住在这栋楼背后。独占一套沿河的小房子,内雷特瓦河的声音仍然陪伴在耳边。
古桥
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要去老街看看古桥。如果说内雷瓦特河是贯穿这座城市的巨龙,那么古桥就是镇守其上的彩虹。“莫斯塔尔”在当地语中即有“桥的城市”之意。除了古桥,还有大大小小的桥共同连串起这座命运多舛的城市。
古桥建于年,是串联起两岸不同民族的纽带,后于年在波黑战争中被克罗地亚人炸毁,也让彼此之间的信任消失殆尽。重建工程开始于年,从河中打捞起古桥的材料,尽量按原貌复原。年,古桥再度像彩虹一样凌驾于内雷瓦特河之上。年,古桥和莫斯塔尔古城一起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断裂的历史得以延续,继续迎向未来。
顺着水音,我踩着光滑的鹅卵石,在高低起伏的街道上游走。内雷瓦特河的分支异常汹涌,在古城的背后发出巨大的震动,冲刷着两岸的餐馆、小酒馆的石基。恍如一座中世纪的石头城,拥裹着翡翠般的水流朝着古桥的方向延伸。几只猫趴在路边晒着太阳,并不躲避行人。一排手工铜器店临街而立,兜售着煮咖啡的精致器皿。城区不大,游客多是集中于此。
当地势的起伏愈发明显,古桥便出现在了眼前。高17.5米,长29米,宽4米的巨物,猛然拔升的坡度,走在上面有几分吃力。内雷瓦特河的水域变得宽阔,水势也趋向平稳,从桥洞下悠悠荡荡地继续向前,奔向看不见的远方。
站在桥上,这座小城的两岸风景尽收眼底。高高的宣礼塔、五颜六色的房子、修道院的钟楼、低矮漂浮的云、山顶的十字架。据说,每年夏天这里会有跳桥比赛。年轻人们从桥上高高地坠下,扎向内雷瓦特河的怀抱,上演盛夏的勇敢者之歌。
桥头的石碑写着DON’TFORGET93。一旁,就是坚毅的桥头堡,其中一部分被改造成了小小的咖啡馆。我跟刚认识的Faye顺路摸了上去,自来熟的伙计把我们请到里面,甚至中途拜托我们看了会店。
靠着古桥的窗户,截取了一段蓝天白云的古城风景,拱桥上来往、驻足的行人都是俯瞰的视野。一杯浓郁的波斯尼亚咖啡,就着这样的风光,着实是增添了别样的风味。不计较时间,不计较民族,不计较国界,只是单纯的一杯咖啡的闲暇。
“我在意大利住了20年,还是选择了回来。大城市里人人都用手表,却不能拥有时间。大家都很忙碌,无暇与他人交流。在莫斯塔尔,我们不需要手表,却有大把的时间。所以说,没有时间的人才是穷人吧。”伙计酷酷地发表了一番见解。对好不容易熬到休假逃到这的我和Faye来说,不能更赞同。
时间,是当代人最缺失的东西。或者说,之于时间的意义,大多数尚未思考清楚。麻木地忙碌,拼命地打卡,朋友圈即代表拥有。宁可在低质量的综艺上刷掉大多数的时间,也不愿坐下来享受一本书里的世界。他们不明白,你不断奔走在路上的理由,以为每个人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风景。他们不明白,总有人能跳出框架,像苦行僧般地走在世界的角角落落,该停留的时候自会停留。
Faye赶在天黑之前搭上了回萨拉热窝的火车,我在莫斯塔尔计划住两晚。晚上的古城一片静寂,只有湍急的水流不绝于耳。迷离的灯火,与人影交错,仿佛闯入了一个魑魅魍魉的异世界。
我从古桥的暗影中走过,到了另一头的老街。回望古桥,巨大的弧度被白光抹下了阴影,偶尔有人结伴经过,犹如走在了舞台的聚光灯之下,瞬间又沉入了夜色。一只猫蹲在另一块写着DON’TFORGET的石碑旁边,瞳孔里闪烁着古城的灯火。对面的山顶,巨大的十字架在闪着白色的光。再回头,宣礼塔和石头房子一起笼罩在暗夜的色彩之中。
继续向前,气氛明显地发生了过渡,一下子到达了现代城市的夜。咖啡馆里的音乐正high,超市里人头攒动,宽阔的步行街上年轻人成群。很难想象,这与寂寞的古城仅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顺着尚未褪去的圣诞灯饰,我走到了广场上的夜市。热红酒小摊、小吃摊、儿童乐园、街头艺人秀,不远处的游乐场的摩天轮在一阵阵的惊叫声中缓慢转动。伙计们戴着圣诞帽,广播里播放着圣诞音乐,十字路口一棵巨大的圣诞树彩灯闪耀。一座挺立着李小龙铜像的公园,就藏在后方。
这个圣诞节一直在热红酒的温热中延续,跨越了塞尔维亚和波黑的不同城市,再在时差魔力的加持之下,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终于,我从节日的热闹中抽身,经过弹孔密布的巨大废墟,回到了另一座废墟的背后。这个夜晚,依然有内雷特瓦河的温柔水音,在枕边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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