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令人难以相信,我曾被人盯梢过,盯梢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大人。 许是性格过于内向的缘故,童年的我便显得极不合群,干什么都喜欢独来独往。记得上初中时,学校离乌江镇不远,于是,我养成了形单影只逛小镇的习惯。我从冷冷清清的照相馆逛到咸味四溢的酱菜店;从酱菜店逛到座无虚席的小人书摊;再从小人书摊逛到全镇最大的商店——供销合作社;最后来到人声喧闹的码头。 很长一段时间,逛小镇是我唯一的消遣和娱乐方式。 初中的最后一个暑期,当我如愿以偿接到和县第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显得极其高兴。第二天,父亲便带我去乌江镇玩。我记得父亲那天兴致很高,也慷慨得出奇,在为我买下一双高帮回力牌球鞋、一本《赵树理小说选》、一支英雄牌依金笔时连眉头也未皱一下。中午,父亲于稍作踟躇之后,毅然带我走进乌江镇最大的一家饭馆。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我内心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印象中,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父亲出手何曾如此阔绰过? 然而,与父亲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我那天却显得无精打采。习惯了独自逛小镇的我,这回有父亲作陪,反倒少了份自在与闲适,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拘束得难受。尽管那天父亲和颜悦色,尽管那天父亲对我有求必应,我却硬是提不起一点精神。只是面无表情地机械地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往日其乐无穷的逛街那天却乏味透顶;往日琳琅满目的小镇那天也显得空空荡荡。我内心深处的懊恼与沮丧,父亲既无从理解自然也无从察觉。 从饭馆出来,打着饱嗝的父亲心满意足地要带我回去。我见太阳正当头顶,时候尚早,想独自再玩一会,便对父亲说:“你先走。”父亲很是不解,说:“商店都转了,你还要去哪里?要去,我陪你一道去。”见父亲赖着不走还要陪我一块儿玩,我愈加恼火,便一扭头又大声嚷了一句“你先走嘛!”语气很是不耐烦。父亲知道我犟,拗不过我,又不便发脾气强迫我和他一道回去,只得说,“随你随你,我先回家。” 待父亲的身影刚消失在小巷深处,我就像下了锁的猴子那样活蹦乱跳起来。我先到小人书摊上看了一本名为《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连环画,然后直奔大桥头,凭栏眺望泊在岸边的几只小船以及远处的浩淼烟波。多年以来,小镇最吸引我的地方便是这个码头,只要有机会,我总喜欢长时间驻足桥头,一面眺望河面上穿梭往来的小船,一面随心所欲地想象船上渔民那肯定十分神奇也十分有趣的生活。通常,泊在岸边的几只小船上的渔民会一面补着鱼网,一面哼唱动听悦耳的渔家小调,而此刻,他们正在吃午饭,一个光头打赤膊的小伙子,端着碗,从自家船头跨到相邻的另一家船头,就像我们到隔壁邻居去串门一样,虽然小船在他的脚下晃来晃去,但他却站得稳稳当当,有惊无险。如同往日许多次一样,那一刻我再次情不自禁陷入对水上生活漫无边际的想象与憧憬中┅┅直到夕阳西坠时,蓦地一惊,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赶忙拔腿往回赶。 到家时,见父亲正坐在门口“呼”“呼”地摇着芭蕉扇,我不禁有些奇怪,父亲应该早到家了,怎么会和我一样热得满头大汗呢? 因为在镇上玩了一天,很累,那天晚上吃了饭我就早早躺在凉床上,不想晚风一吹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见父母亲还在那里谈话,父亲压低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这孩子,真怪!我让他跟我一道回家,他非叫我先走,我哪放心他一个人在街上瞎转?就假装先走,偷偷跟在他后面,你猜怎么着,他跑到大桥头望呆,一望就是老半天,这孩子┅┅”我这才明白,父亲原来根本没先走,而是一直保镖一样尾随着我,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暗中的父亲明察秋毫,我不由得恼羞成怒,心里直恨父亲太不应该,怎能像特务一样盯我的梢? 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对我的盯梢都令我耿耿于怀,直到有一天,我也做了一个孩子的父亲,方对父亲当初这一无奈之举有了种感同身受的理解,我终于意识到,父亲对我的盯梢饱含了他对我的关切与怜爱,饱含了一个父亲的舐犊之情。胡说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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