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12月12日总期
雪夜飘扬的歌费明/散文雪花飘落在倒天河水，无声无息地流逝。
那些雪花撒在子瑛的红色雪绒服上，绯红的面庞上，子瑛脸上现出梅花初放的浅笑。我在河边等子瑛补习课下后，才送她回家的。
其实，那天出门时，飘着雪花的黑夜不再寂寞。从南门口走下来顺着威宁路走向南关桥时，两旁低矮的瓦房上已被白雪覆盖的零星店铺，在昏沉的灯光下用各种大小不一的簸箕放着一些柑橘，打着瞌睡的老奶奶们等着有人光顾，还有的小摊位点着方形玻璃的煤油灯，用一个大簸箕放着用旧报纸包好的盐葵花、炒花生、炒包谷花，每包2～5角吆喝叫卖，远远望去，灯火闪亮，水泥电杆上的路灯，反而显得昏暗和孤寂。南关桥头东方红照像馆对面的康家脆哨面馆还开着，煮面大铁锅热气沸腾，打着饱嗝的人们吃得满脸通红。东方红照相馆为一些即将顶替退休父母工作的城镇待业青年拍照。隔壁浙江人开的美发店，门口的霓虹灯伴着陈汝佳《外面世界很精彩》的歌声，不断闪烁。
南关桥上更显热闹，在煤油灯忽闪忽暗映照下，有撑着油布伞卖甜酒鸡蛋，汤圆和烤糍粑，有卖糖砂板粟，卖烤红苕的。桥边饭店里走出来许多打着酒饱嗝的人，旁边卖烧腊的小店罗大爷十分热情，人们拿着一元钱一包的卤烧味就可以去宵夜了，从桥头大树下的东方红照像馆里飘来的李谷一演唱的《乡恋》是那么的抒情，铁匠街闪烁的炉火和打铁声与人们的大声说话使三九冬日里的小城不再孤寂。
这是年的毕节冬天的飞雪之夜。我在倒天河畔的四小门外徘徊着。即使身着退伍带回的军大衣，但站的时间一长还是冷得牙齿打架，手脚冰凉，不得不来回踱步。等待着还在待业的子瑛文化补习班下课后送她回家。晚上9点20分下课铃声响了，身着鲜红滑雪衫的子瑛向我走来，绯红的脸颊和长长的眼睫上已沾着雪花。我伸出颤抖的手想帮她拂试，可她羞涩一笑躲开说：“这不好意思！”往旁避过。
“哟，今天7点上课，没来得及吃晚饭就急忙赶来上课，现在真还有点饿”。她毫无顾忌地对我说，这真把我当朋友了。我顿感心热，这是进一步讨好她的机会，顿感激动就高兴地说：“快说，你想吃啥？我请你！”。子瑛淡淡地说：“随便吧！吃啥都好。”话虽这样讲，她说随便。可我却陷入沉思，这更不能随便。女孩子讲随便时，实则是对男人生活的考究。可是，现在那南关挢头上铁匠街口的小吃店大多已关门，松山路二小上边罗三鲜家现已关门，百花电影院隔壁的唐家汤圆晚上吃了又不消化。南关桥上的小吃太简单又怕不卫生，早知道我在古道路买两个高家锅魁就好了。醒想一会，我对子瑛说：“干脆我请你去吃笼笼鲊，好不好！。”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死了！因为吃清毕路那家的笼笼鲊，顺南关挢右拐尽是大街，又只好隔开走，不好紧拥着走，如果吃其他面粉可以顺河而行，过了公园桥到县粮食局那段路，两旁有梧桐树，而且特别黑，黑了子瑛害怕，就会挨我近。我嘴贱，提议去吃啥子鲊笼笼“东尔！”我自骂自己。话一出口就不能更改了，汉子人着了阴到起。我装着很轻松的样子，冲子瑛一笑
“走把！”伸手去牵她，她不好意思轻轻说道：“搞哪样，让熟人看到多不好！。”那个年代的恋爱就是这样从陌生到相识，从相识到相思，从相思到牵挂，从牵挂到融合，从相融到婚礼殿堂。先相遇，再摆谈，再相恋，再相爱。有一蹴而就成功结婚的。也有半途而“吹”的。当时，还流行将追女孩叫“刷马子”，谈恋爱叫“压马路”，约上山去叫“靠青山”，给恋爱赋予了时代感。男女双方的约会或许去图书馆，公园，电影院，同学朋友家。两个人在大街上逛马路或一前一后或并排保持一定距离，爱情是静谧开放的玫瑰，越隐藏越神秘，酿造出的酒就越醇香。最后，我还是决定带她去清毕路巴蜀小吃店去吃笼笼鲊。
这时雪越来越大，我和子瑛从南关桥走向清毕路时，寒冷的夜空里从人民剧场的方向传来“炒米糖开水”的吆声，罗大爷挑着担子熟悉的身影正从百货大楼走过来。罗大爷挑着的担子里，一边箩筐里放着一笼小火，火上的瘦高锡壶嘴上冒着热腾腾的蒸汽，另外一筐里装着土碗，爆米花，碎花生，芝麻。
我对罗大爷说：“要两碗吧！”罗大爷声音宏亮“要得，两碗五角！”说着，穿着黑色粗布棉衣的罗大爷从竹筐里拿出两个白瓷碗，先用一块白纱布擦了擦后，从另外一个布口袋里倒出小半碗米花，然后提起一把长嘴锡壶，歪斜一倒，滚烫的开水倒入瓷碗，一烫再用汤勺搅上花生芝麻，热呼呼炒米糖开水喝下去，顿感就全身温暖。我们喝了炒米糖开水后，子瑛说：“这下可以了，不用再去吃笼笼鲊了吧？”我说：“不行，哪会几角钱就打发你了，还是去吃。我也没吃饱。”走到京剧团门口，看见门外院坝好多人站在雪地里，正等着看第二场《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才看完第一场《庐山恋》的人们陆续从台阶上走出来。我说：“要不去去看《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惊险得很！”
子瑛迟疑一下就推辞，“太晚了，不行。还是去吃鲊笼笼吧！”清毕路两旁低矮的泥砖房顶上挂满了雪花，中间的街道积雪踩踏下去还有溜滑，我们并肩走着，口里吃着在剧场门外买的盐葵花，焦盐干胡豆。十多分钟就到了巴蜀小吃店。
这小店，开在清毕路中段轻工大楼右侧一间低矮瓦房。此时店铺外灶火通红，灶上蒸着一层层的笼笼鲊有30多笼，店内已坐着十来个人一边再看老板家黑白小电视播出的周润发，赵雅芝主演的《上海滩》。蒸气的热雾里一面吃，一面辣得擦汗。店老扳尹老伯笑眯眯地高声招呼“请坐请坐，你们运气真好，今天刚有才上蒸的肥肠、牛肉、排膏、五花肉鲜鲊，巴适得很！还有今天用文火炖的老母鸡汤煨制的鸡丝豆腐脑，安逸得很！”。那灶上蒸笼里散发热腾蒸气散发出的麻辣香味，诱人口水直咽。
我向尹老伯要了一笼猪肉排骨鲊，一笼肥肠鲊，两碗鸡丝豆腐脑。那笼笼鲊一端上来亮汪汪，热腾腾，香喷喷，再撒上绿色的小葱、芫荽（香菜）、花椒粉、辣椒面一拌，香味扑鼻，沁入心脾。听尹老伯讲这笼笼鲊先用大米磨成细粒后加入四川豆瓣酱将盐花椒、芝麻油、糖和大骨熬制的汤再将排骨、肥肠、五花肉，牛肉放入用手搅拌后按不同种类装入笼子大火蒸后细火保温，所以才会油而不腻，糯而不粘，滑而不松。特别是排骨鲊只要用舌尖一顶骨肉相脱，骨头自然滑落，入口即化，这香味辣中有麻，盐中有甜。
一边听尹老伯介绍，一边慢慢喝着像鸡蛋白细嫩滚烫的鸡丝豆腐脑，早已浑身冒汗。尹老伯端着小酒杯悄悄递给我叫喝点避寒，我用手摆摆，表示不要。尹老伯抿一口酒，挤挤眼睛低声问：“你马子？”
“嗯，还沒确定。”
“长得很漂亮，抓紧追”。
尹老伯挤挤眼并拍拍我的肩膀，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其实尹老伯我并不陌生，他店子里的营业执照就在我们工商所办的。年逾五十七岁的尹老伯是四川成都人，川大地质系毕业后分到我们这里的一所中学教地理，文化大革命的第五年就因他上世界地理时讲到香港经济如何繁荣，台湾风光怎样美好，不知得罪了谁，有人就将他讲香港台湾的事告了上去。正好工宣队抓典型尹老伯刚好正碰上，根本不听尹老伯什么增长学生见识，为学生打开世界知识之窗的解释。尹老伯就糊里湖塗被定成思想上有政治问题，把他遣送下乡劳动改造。当时工宣队人讲没有打成现行反革命，就算对得起他的了。
一下乡就是十年，一九八二年落实政策回城后，恢复工作，补发工资，尹老伯经过十年磨炼，感到人生太复杂，一寒心就申请退休，让其儿子女儿顶替两老工作，自己就开起巴蜀小吃店，一来混日子，二来可以从事个体经营将祖上餐饮小吃的手艺传承，三是还可以赚点钱回四川老家去养老。这是尹老伯去所里办照时对找讲述的。
尹老伯夫妇本是知识分子，开设的巴蜀小吃店布置得有文化气氛，雅致、干净，店里墙上既有行草李白《将进酒》的书法作品，还贴有郑板桥“难得糊涂”手迹的条幅书画，一台录放机时常放些《巴山秀才》类的川剧或轻音乐曲子，加上二老为人厚道、待人仁慈、热情，整个小店干净整洁，所做的笼笼鲊手艺独道，味道独特。几年光阴就名扬山城，为人所称道，成为名小吃。
尹老伯富有感恩之心，除积极交纳税收外还向贫穷小学生赠送文具，向孤寡老人捐款捐物，经常参加公益活动，尹老伯在个体工商户中很有威信，被评为先进个体工商户，被推选为个协副会长。我正向瑛子摆到尹老伯时，尹老伯晃着油亮亮的光头，端着茶壶来到条桌旁说：“喝杯热茶，去去油腻。姑娘你真漂亮，能找到这样的小伙子，眼光也不错！”我急忙打断：“尹伯不要乱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尹老伯喝了酒后后脸更加通红他诡异地笑了笑，又对瑛子说：“年轻人，你们赶上好年代了，不过我现在也过得不错，政策落实了，反已平了，工资已补发，两个娃儿也顶替有工作了，还做起小生意。党的政策好啊!改革开放好呀!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怕尹老伯痛心地再回忆讲过去的故事，便急忙站起来说：“尹老伯太晚了，哪天再摆，我们走了，谢谢！”不由分说地起身立走，尹老伯连声说“好，好，下次再来啊！”一出店门雪未停，寒风更加凛冽，夜空里飘来电影《甜蜜的事业》里那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歌声，随洁白的雪花飘荡夜空。
此时，冬夜的寒风刮得玻璃窗沙沙作响，屋内温馨的灯暖暖地映照着，屋角的“幸福树”依然碧绿的叶充满生机，观看着电视剧《猎场》的子瑛听我讲述三十四年前的这段雪夜后，眼里泛着泪光，惆怅地说：“唉！一晃三十多年了，亏你还记得尹老伯家笼笼鲊。但有一点我隐瞒你几十年，没给你讲。其实，那晚你出去方便时，尹老伯悄悄给我说，你找的这男朋友好，一个会吃的人就是懂生活的人，你以后和他在一起，最起码能得到香的吃。说真的，当时，我也是这样想才和你好的！”
“哟！原来如此，那我们都要感谢尹老伯。没想到一顿笼笼鲊，会让我们结成一家人！”，子瑛淡淡一笑“怎么会呢！你也说的太轻飘飘了。”
窗外的雪花飘落在玻璃窗上，不知是哪家放出《贝尔加湖》的歌声悠扬传来。
那夜梦见什么，我也记不得了。只知雪花飘落时夜空里飞扬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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